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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2章 摧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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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這話時程煜正站在窗前。

冬日的清晨, 天色還未亮起,黑沈沈的,一如他此刻陰沈的心。

手機那端林歡顏茫然地“啊”了一聲。

他重新睜開眼,看見她凝固在唇邊的笑意, 依稀還能分辨出她前一刻還有多麽興奮, 只是那興奮被人按下了終止鍵。

而那個殘忍按下終止鍵的人是他。

是他破壞了她的好心情。

林歡顏有些不可置信, 懷疑自己是耳朵出問題, 聽錯了。

她又扯開個笑, 問他:“程煜, 你是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啊?現在告訴我不能回來,然後在我生日那天突然出現嗎?”

她用充滿希冀的目光看向屏幕裏的他。

程煜遲遲沒開口。

她臉上的笑意再也維持不住,擡手掩面,喃喃:“不好笑,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……”

程煜動動唇,低聲:“對不起, 顏顏。”

林歡顏幾乎是祈求般對他說道:“我不要聽對不起, 程煜,你快說剛剛是騙我的啊!你快說啊……”

程煜多希望那些話是假的, 是騙她的,他能夠在她生日那天像變魔術一樣“噌”地出現在她面前,可是他沒有辦法。

他是真的趕不回去。

他頹然地站在窗邊, 低聲重覆:“對不起……”

幾乎是他話音落下的那瞬, 視頻通話就被切斷, 屏幕退回聊天界面,上一條的聊天記錄是——

【還有五天我們就能見面啦!!!】

三個感嘆號, 昭示著發信息的那人無比歡快的心情。

是啊,她是那樣期待, 期待著能夠和他見面,以至於每日都要提上好幾遍,好像那樣就能讓快樂翻倍。

可是他做了什麽呢?給了她承諾和希望,又親手掐滅。

他是言而無信的騙子,是終結她的快樂的無情劊子手。

程煜依舊定定地站在窗邊,緊緊握著手機沒有動作,手機堅硬的棱角將他的手心硌得生疼。

外頭烏雲密布,狂風將街頭的樹梢吹得晃動,就要下大雨了。

自那日後,兩人之間的聯系變少了許多,林歡顏像是履行任務一般和他說早晚安,也不再主動和他視頻,他打過去時她一把掛斷,說自己在忙。

程煜知道,她很難過,也很失落。

所以,她如何對他他都覺得是應該的,生氣是應該的,不理會他是應該的。

他想盡可能多的想抽出時間和她聯系,卻忙得不可開交,不論是醫院還是實驗室,總有一大堆的事情等著他。

比這更忙的時候有也不是沒有過,但他卻頭一回覺得如此疲憊,疲憊到他覺得肩頭像是壓了幾座大山,連喘氣都艱難。

或許是因為總惦念著林歡顏還在生氣,這件大事還未徹底解決之前他很難輕松下來。

他開始想,如果此刻他們沒有分隔兩地,那她生氣這件事應該很好解決,林歡顏向來好哄,又或者說,她生氣的次數其實很少。

自從分開以來,這是她頭一回對他顯示出冷淡。

程煜愈感無力,他焦躁不安,想要趁早撫平她的心緒,只是文字是那樣冰冷,它不能表現出人萬分之一的關切,卻能將冰冷情緒放大無數倍。

只是,林歡顏還是林歡顏,無法對程煜生太久的氣,她的冷淡在生日那天結束。

墻上的時鐘指向零點的那刻,她的手機如期收入一條信息——

程煜:【生日快樂】

程煜:【今天能視頻嗎?我想看看你】

程煜:【我好想你】

程煜:【生日的話,能暫時先原諒我嗎?壽星不能生氣】

林歡顏在思索著他是在哪裏給她發的信息,往常這個時候他通常在忙。

下一秒,視頻通話彈出。

這一次,她沒再點拒絕。

屏幕中露出一張疲憊且憔悴的臉,她看見他眼底深深的紅血絲,眼下青黑一片,像是好多天都沒睡過好覺了。

看見她的那一瞬,她看見他疲憊的臉上露出笑意,一如從前,像是微風吹過,在湖面泛起漣漪。

他說:“顏顏,生日快樂!”

林歡顏氣不起來了。

她問他:“你在哪裏呢,怎麽光線這麽差啊?”

程煜不甚在意地笑笑:“在樓梯間呢,外面會被人叫走。”

林歡顏說不出話來了,塞在被子裏的一只手攥了又松,松了又攥。最後她終於無法再忍,將那只手抽出,擡手撫上屏幕上的那張臉,無比心疼地開口:“你最近是不是沒睡好啊?怎麽臉色這麽差?”

程煜摸摸自己的臉龐:“有嗎?可能你太久沒見我了吧?”

提到見面這個話題,氣氛不免又變得沈重。

“見面”這兩個字是他們之間暫時不能被提起的禁忌,因為每提一次失落就會加深一分,不論是她還是他。

兩人無言地看了對方一會兒,最後還是程煜先開口:“時候不早了,該睡覺了吧?熬夜對身體不好。”

這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其實沒什麽說服力,因為他自己就時常熬夜,最近更是。

不過林歡顏沒反駁他,只是溫順地點頭,說:“好吧,那我準備睡了,你也要好好休息呀。”

“好。”

時間繼續往前走,新的一年到來了,林歡顏也開始在新的日歷本上畫叉叉,此時距程煜離開已經快八個月的光景了。

他變得越發的忙,每天幾乎都是清晨離開公寓,淩晨才回來。

手機裏兩人的聊天從一開始的密密麻麻變成零星幾條的慣常問候,為了讓他能多點時間休息,兩人連視頻通話的次數也開始減少。

辦公室裏,夏林開始談起了戀愛,對方比她小三歲,還是個在校大學生。

年輕人談起戀愛來總是有無限的熱情,林歡顏時常看見他在電視臺門前等夏林下班,懷裏捧著一束花,看見人出來時眼中是擋不住的光亮,像是驟然在眼中點了盞燈。

她識趣地跟夏林告別,看著對方歡天喜地地奔向戀人的懷抱,心裏卻沒來由地感到失落,戀人的懷抱是什麽感覺,她已經許久沒感受到了,已經快要忘記了。

人總是如此,會下意識地與身邊的人對比,看著他人擁有自己沒有的東西會心生羨慕。

這種羨慕在白天就像是緩緩湧動的流水,到夜晚時會變成洶湧的海嘯。她看著手機裏對方剛發來的晚安陷入沈思,思念翻湧,洶湧潮水將人吞沒。

與此同時,還有最至關重要的一點

——林歡顏突然不知道該如何跟程煜溝通了。

又或者說,他們都不知該如何跟對方溝通了。

他們生活在不同的國度,每天面對著不同的人,十二個鐘的時差將他們隔絕在不同的世界,一邊是白天,一邊是黑夜。她的思念在黑夜裏叫囂時,對方正處白天,有繁忙的工作分走神思;而當她也開始忙碌時,對方依舊在忙碌。

林歡顏知道,他遠比自己更加辛苦,更加忙碌,除了睡覺的那幾個鐘幾乎沒什麽喘息的時間。

程煜的時間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鍵,每分每秒都在不停地往前走。

與之相反的,留在原地的人時間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。

林歡顏覺得自己好像被困在了一個圓圈裏,她在那個圈裏不停打轉,轉得她頭昏眼花,轉得她不知今夕何夕。

“等你回來”這句話說出來是那樣容易,只需幾秒的時間,可是日歷本上的紅叉叉一天比一天多,日子也一天天過去,回來卻仍遙遙無期。

這夜她靠在在床頭,翻看著兩人之間的聊天記錄,只是輕輕劃動了幾下,就已經翻過了好幾天的記錄,都是些問候和日常行程匯報。

林歡顏只知他在忙,但是在忙些什麽呢,她一無所知。

一句“我去上班了”、“我吃飯了”、“我下班了”、“我回到家了”便構成了他們全天生活的面貌,除此之外的一些別的,他們都越來越少提及。

他們一個太忙,每日分身乏術,一個心疼對方。林歡顏覺得他已經很累了,她又怎麽好拿那些小到不行的小事來打擾他休息。

在不知不覺中,他們漸漸變得陌生。

即使某乎上“異地戀、異國戀一定會分手嗎”這樣的問題下持肯定會分手意見的回答一抓一大把,但林歡顏仍堅信自己的愛意可以跨越山海,只要有愛,沒有什麽能將他們分開。

在沒有面臨殘酷的現實之前,每個人都會覺得是幸運兒,會是眾多失敗案例中的例外。

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的話,她一直這樣以為。

意外之所以被稱之為意外,就是因為它從不給人準備的時間,它是那樣突然,就像是天邊突然炸響的驚雷。

自從程煜離開後,林歡顏每日都習慣性地看他那邊的天氣預報,看他那邊是天晴還是下雨,也習慣性關註他那邊的新聞。

新聞軟件開了自動推送,深黑的標題從手機頂端彈出,她隨意掃了眼,在腦子還未反應過來的那瞬,手已經先一步動作,她撥打了程煜的電話。

回應她的是漫長的一陣忙音,機械的女聲一遍遍重覆:“對不起,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,請稍後再撥。”

林歡顏掛斷,重新撥打。

淚水將她眼前的光景都模糊,讓她連手機屏幕都看不清,但她仍舊固執地撥打著那通電話。

“你接電話啊!快點接電話!”

“為什麽不接……程煜,快點接我電話!!!”

只可惜無人回應她的話,回應她的永遠是冰冷而又機械的“請稍後再撥”。

她的理智在等待中消亡,腦海中循環播放著剛才看到的那句——

“當地時間七點,M國xx市xx街發生一起槍/殺案,致2人死亡、5人受傷,其中有一名華人。”

關於程煜的事情,林歡顏從來不會記錯。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他在M國的地址,哪個洲哪個市哪條街,她早已爛熟於心。而發生槍/殺案的那個地方,正好是他公寓附近,他通往醫院的必經之路。

手機上他們最後的聊天記錄停留在他的【我去醫院了】。

時間是他那邊的六點五十五分。

在那之後,他沒有給她發過信息,往日他通常會在到醫院了跟她說我到了。

他上班的必經之路、他出門後的幾分鐘、華人、死亡、受傷……

一切的一切都是這樣巧。

林歡顏眼前發黑,她不敢再想,瘋了般沖進書房翻出自己的證件和護照。

夜裏的機場燈火通明,大廳不斷有人走動。

林歡顏只身坐在候機廳,垂著頭,燈光投在她的身上,卻襯得她更為孤清。

她執拗地撥著那通一直無人接聽的電話,掌心因為大力握手機被印出紅痕,她毫不在意。

心頭焦灼得幾乎像是要燒著,一分一秒被無限拉長。

她聽不見外界的聲音,看不見周圍的人,仿佛陷入混沌中,眼前是大片大片的霧氣,霧氣將她的視線蒙蔽,讓空氣變得稀薄,而她不停在走,前路漫長,只她一人。

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,周圍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,有抱怨聲湧入她的耳間,她這時才想起擡頭去看機場大屏,一排排的延遲。

機場廣播也在這時響起。

仿佛命運般的捉弄,她恨不得自己瞬間穿過太平洋,到達彼岸,可是大雪天氣,飛機延飛。

林歡顏怔怔地站起身,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屏幕上滾動的延遲通知,指甲深陷進掌心,像是要將那塊皮膚刺穿,她感受不到,肢體好像被麻痹了,只剩下一顆心還在跳動著。

世界陷入死一般的寂靜,漫長的焦灼過後,是無法突破的絕境。

淚水無聲地從她的眼角滑落,起初只是一滴,後來便如串連的絲線般接連掉落。

她頹然地跌坐回位子上,手機卻在這時候響起。

她低下頭,“程煜”兩個大字印在屏幕上。

可她的希望已經被燒成了灰燼。

她接通電話。

那頭的聲音也像是從遙遠的虛空傳來。

程煜緊張地問:“顏顏,怎麽了?發生什麽事了?怎麽打了這麽多通電話?”

“抱歉,我剛到醫院就被叫去開會了,到現在才看到電話。”

林歡顏直楞楞地坐著,沒說話。

她輕輕眨了下眼,淚水滾落。

程煜還再問:“顏顏?”

“怎麽不說話?”

許久後,她扯出一個笑,小聲道:“沒什麽事,就是做噩夢了,你忙去吧。”

說完這話她掛斷電話,機場廣播還在循環著飛機延誤通知。

像是樹枝被摧折,她彎下腰,捂住自己的頭,終於承受不住地崩潰大哭。

深夜的機場,如同被大雪困住無法起飛的飛機一樣,她的心也被困在了這大雪天。

那日之後,林歡顏開始整晚整晚地做噩夢。

她聽見“砰”的一聲槍響,隨後有人倒下,倒下的不是別人,正是她心心念念,日思夜想的人——程煜躺在異國的街道,雙眼緊閉著,身下是濃郁到近乎成為黑色的血液,漫天的雪花落在他的身上、臉上,直至那張臉徹底被白雪覆蓋。

她在不遠處撕心裂肺地喊:“程煜,你給我醒醒!醒醒!!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,你答應過我要回來的!不可以閉上眼睛!”

可不論她如何叫喊,他的眼睛都沒睜開過,而她也一直困在遠處無法向他靠近。

她在睡夢中驚醒,睜開眼的那瞬便大口大口地呼吸,卻覺氧氣稀薄,好像怎麽都進不到胸腔。

身旁空蕩蕩的,原本該屬於他的位置空無一人。

被驚醒後她再無法入睡,這樣靜的夜,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,更別提啜泣聲。

每當那時,她便覺得自己好像被人關進了一個空蕩的黑房子裏,裏頭什麽都沒有,只有她,像困獸一樣無法逃脫的她。

林歡顏沒辦法再住程煜那裏,那裏全是他的印記,所有的一切都會讓她聯想到可怕的夢境,她搬回了自己家。

視頻時程煜問她怎麽突然搬回去了,她給的理由也只是想回去住一住了,家裏常年沒人住都要堆灰了,他沒有起疑,她就這麽安然地又住回了自己的家中。

她仍舊整夜整夜地重覆做那個噩夢,有時候會更多,往日那些不好的記憶統統在夢境中重現,讓她醒來時分不清什麽是真實的。

她將那張飛往M國的機票夾在了書裏,夜裏又重新翻出,寸寸撫過。

機票過了期,她的恐懼卻沒過期。

那晚的恐懼、絕望、無力刻在了她的心頭,讓她不知該如何面對這段感情。

現實不是電視劇、小說中的故事,鏡頭一翻轉,書頁一翻就能直接略過好幾年的光景。

當她一個人站在機場候機廳時她清楚地明白,現實就是現實,她的愛意無法跨越山海,即便她心急如焚,也無法擁有空間瞬移術,能夠立馬出現在異國他鄉。

現實的無力像是萬斤重的巨石,壓在她的身上,讓她無法喘息,亦無法前行。

萬事萬物過滿則虧,愛亦如此。

大概是她的失魂落魄太過明顯,夏林在一日下班後約她一起去吃飯。

地點選在一家新開的店,據說海鮮很鮮美,兩人點了好幾樣,又上了好幾份涼菜,為了助興,夏林甚至還點了幾瓶酒。

林歡顏最近不時胃疼,但是見夏林興致不錯,也沒拂了她的興,再加上她也確實好久沒怎麽吃海鮮了,也放開肚子吃了許多。

大不了回去吃點腸胃藥就好了。

她沒想那麽多,更想不到自己會因為這頓海鮮宴出事。

晚上回到家時肚子便開始隱隱作痛,她不甚在意,吃了幾片藥後便安心入睡。

這晚她不是被噩夢驚醒的,而是被胃痛醒的。噩夢做到一半,身體裏傳來的那股不適感愈發強烈,最終讓她成功從夢境中抽離出來。

小腹處好像裝了臺攪拌機,連五臟六腑都開始疼痛,她渾身冷汗涔涔,睡衣都已經被打濕。

人在脆弱時會下意識尋找自己依賴的人,林歡顏閉著眼睛伸手摸摸身邊的床鋪,強忍著疼痛叫程煜的名字。

手掌落了空,她也終於意識到他此刻並不在她的身邊。

這下不止小腹疼痛難忍了,心臟也像是被人用手撕開了一個大口一樣。

她吃力地摸到床頭放著的手機,在不甚明晰的視線中找到蘇女士的電話,撥出去。

電話很快被接通,蘇女士迷糊的嗓音從聽筒中傳過來,她說:“顏顏,怎麽了?怎麽這麽晚給媽媽打電話?”

媽媽的聲音像是沖破黑暗的那一束陽光,林歡顏終於忍不住哭出聲:“媽媽,我肚子好痛,好難受,你快過來……”

說完這話她便再也忍受不了那股疼痛,雙眼緊閉著昏了過來。

也因此,她不會知道蘇女士是怎麽在半夜將自己的丈夫叫醒,然後讓他一路飆車開到她家樓下的。

平常時半個鐘的車程林教授硬生生快壓縮了一半,好在夜裏沒多少車,他們安全到達。

蘇韻顫著手輸密碼進門,慌張地推開房間門,迎接她的是臉色煞白,手無力垂在床邊的林歡顏。

“顏顏!”

“顏顏!”

兩道聲音同時響起。

他們幾個箭步沖到床前,蘇韻拍拍女兒的臉頰,摸到滿手的汗。

“顏顏,你醒醒,睜開眼睛看看媽媽啊!你怎麽了,別嚇媽媽!”

無人回應她的呼喊,林青山先反應過來,上前抱起人往外走,“快,去醫院!”

林歡顏再醒來是在醫院,她緩緩睜開眼,先在細窄縫隙中窺見母親的臉。

那張臉神色原本冷凝著,在隨著她能看見的範圍越來越大後轉變為欣喜。

“寶貝,你醒了!”

蘇女士撲上前來,眷戀地用臉頰蹭蹭她。

林歡顏覺得小腹仍舊很痛,但是那種疼痛跟昨晚的不太一樣,尚且算是能忍。

她瞇著眼睛,擠出一絲笑意,低聲叫蘇女士:“媽媽。”

“嗯,醒來就好,醒來就好,你昨晚嚇死媽媽了你知道嗎?”蘇韻又蹭蹭她的臉頰,“醫生說要是送來的再晚些後果就不堪設想了。你真的嚇死我們了……”

“我怎麽了?”

蘇韻直起身,急得想罵她,又忍住:“還說怎麽了,急性闌尾炎!你要是再晚點給我們打電話可能小命就沒了,你知道嗎?”

林歡顏不知道,她以為自己只是胃痛。

在她昏迷的時候醫生已經替她做了手術,只是麻醉已經過去了,傷口隱隱作痛,有些難忍。

蘇女士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自己有多害怕,林歡顏沒什麽力氣,只能緊緊握著她的手,聊以慰藉。

她的精神還很差,沒一會兒又睡了過去。

再醒來時天色已經暗下來了,林教授也在病房裏。術後並不能立馬進食,她只能空著肚子,不過也沒什麽進食的欲望,太難受了。

昨晚走得太匆忙,他們沒帶上她的手機,林教授下班後又折回公寓幫她把手機帶了過來。

手機裏好多條消息,有同事發的,也有程煜發的。

她先略過了同事發的信息,先看了程煜的。

他同她說晚安,在沒得到她的回應後又在清晨撥來視頻通話,只是那時她還處於昏迷狀態中,自然也就沒接到電話,再然後是他問怎麽了,怎麽都沒動靜,也不接電話。

林歡顏這時擡頭問林教授:“爸爸,程煜給你打電話了嗎?”

林青山點點頭:“打了,問我你是不是出什麽事了,怎麽一直聯系不上人。”

“那您告訴他我生病了嗎?”

林青山搖頭:“沒跟他說,我等你醒來再自己決定要不要跟他說。”

不愧是她的好爸爸,真了解她。

她斟酌了會兒,而後在屏幕下打下一句:【我今天出門忘記帶手機啦,現在才看到消息】。

想了想,她又再發:【讓你擔心了吧,對不起呀】。

程煜的視頻通話在下一秒彈出,林歡顏掛掉,給他發:【我今天好累啊,我們改天再視頻好嗎】。

這個改天改了好多天,期間他發起了好幾次視頻通話,但是她還在醫院,所以她都點了拒絕通話。生病這件事林歡顏不打算讓他知道,知道也無用,只不過是徒增他的擔心罷了。

在停下來養傷的時候,林歡顏更發覺他平日有多麽忙,忙到即使她的借口拙劣又低級他也不曾察覺到什麽不妥。他們之間已經變成只要一方之間刻意隱瞞,對方就不會知曉發生了什麽事情。

畢竟山長水遠的,幾條消息能看出什麽呢?

夜裏她還是不斷做噩夢,好幾次她從夢中驚醒,突如其來的叫喊聲將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蘇女士也驚醒。

蘇女士溫柔地撫摸她的臉頰,低聲問她:“寶貝,你怎麽了?做什麽噩夢了?”

林歡顏點點頭。

蘇女士俯身抱她:“別怕,做什麽不好的夢了?跟媽媽說說?”

林歡顏無法向蘇女士說自己那恐怖又詭異的噩夢,她不想總讓母親為自己操心,她只能騙她說忘記了,記不清了。

母親拍拍她的背,柔聲安慰:“別怕,媽媽在這裏。”

她咬緊自己的唇,生怕洩露出一絲的哭腔。

蘇女士安慰完她之後又沈沈睡去,而她卻再也睡不下了。她已經失眠好久了,但是她誰也沒說,不管是程煜還是父母。

醫院的消毒水味刺鼻,窗簾留有一絲空隙,她想要透過那縫隙去看外面的風景。

可是那條縫是那樣小,看不見星星,也看不見月亮,她能看見的只是黑漆漆的樹影。

人生病時會變得格外脆弱,格外矯情,相對的,也容易胡思亂想。

在這樣一個夜晚,她對程煜的思念達到了頂峰。這個點,他還在上班,忙得腳不沾地,也忙得想不起她。

可是她好想他,想要他能夠陪在自己的身邊,好幾天沒視頻了,她發覺自己已經快要記不清他長什麽樣子了。

他的臉本應該牢牢印刻在她腦海的,可她在這個夜晚苦惱地發現腦中關於程煜的形象已經變得模糊了,如同他們模糊得只剩下走流程般的問候一樣。

已經有太多太多個這樣倍感無助的夜晚了,如同臺風登陸那樣,風從海面靠近陸地,起初只是能感到一絲微風,越近,感受到的風暴越強烈,直至登陸,狂風席卷過地面,將地面翻攪,原本寧靜平和的景象被摧折,只剩滿地狼藉。

在這個寂靜的夜晚,林歡顏覺得他們的感情好像也變得滿地狼藉,摧毀他們的不是別的,是距離,是日漸增多的陌生感,是彼此都無力改變的現實。

她的愛意沒有成功跨越山海,而是硬生生地摧折在了她的心間。

夜色深沈,她手中的手機屏幕光亮刺眼,林歡顏在模糊淚眼中打下一句——

【程煜,我們分手吧。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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